第四十七章,来煎人寿!

蔡县学子听闻周达府的名字,纷纷起身相迎。

“周达府好久不见,咱们还坐过前后桌呢!当时也没看出来,你有这般诗才,早知道让你多抬举,抬举我了!”

“周达府,可是咱们这些人中人中龙凤,能跟你们能一样,快挨着我坐!”

“周达府,今天就等着你了,笔墨都已经备好,你可要一展文采,让我等看看!”

说不上是虚伪,还是真情。

席间,同学们都相互谦让。

周大顾老老实实坐在一旁,谁敬酒都喝一口,谁举杯咱陪着。

反正我今天就这一杯酒,每一次我就抿一口。

侯公子举起手中酒杯:“周达府,你有诗才,以后在儒道一路肯定能有出息,不像我们这群人!在生活中就是混个温饱!”

周大顾举起酒杯:“你我同窗一场,文采什么的休再说了,明日与各位一同在考场竞技,还求大家不要手下留情,考出咱们蔡县学子的风采!”

他本意是客气,谁知道,一话激起千声叹。

“周相公,明日前,你我都是一间私塾的学生,明日后,你是高高在上的相公,我只是个臭卖鱼的!”

“我跟你差不多,家里是茶叶生意,算个香卖茶叶的!”

“我……我是个秀才公!”

“范老头,你又说胡话了,你真觉得你能考上,朱夫子都说了,你天生才气不足,你已经开蒙几十年,心中才气散去,就算考上,你能入境?”

哈哈哈!

说起这位同窗,满屋子都是欢笑声。

周大顾拱手劝告:“都是同窗,明日就是县试,各位不必说丧气话,咱们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天意!”

朱夫子学堂里的学生,天生就是分两类。

富家子是一类,范老头为首的穷家子也是一类,他们不甘心死在战场上,一生都在为了考取功名努力。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谁人不想,站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

谁想在蔡县边州,当一个无名炮灰!

侯公子一口饮下杯中酒:“我大哥当年也是这样想的,俺老爹想着家里能出一个夫子,也是祖上烧高香!”

“不顾一切,送我老哥去读书,县学不行,就交钱去州学!”

“你们猜怎么着?”

在场人都看向他,侯家跟王家占了蔡县全部的土地。

若不是王员外身后有张主簿撑腰,他也不是侯家的对手。

蔡县城中两大秘闻,一是许家当年是怎么败给王家的,二就是侯家大公子现在处境。

谁都好奇,可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说。

侯公子脸上红润,酒下喉头,事上心头:“我大哥还真争气,考上秀才,勉强挂上举人名头!”

“举人啊!那可是能当官的举人!”

旁边狗腿子给他倒酒:“那可不得了,听说咱们主簿大人,也不过是当年一个举子!”

“那,咱家大公子?”

侯公子望着酒杯中,自己的脸,不知道看见了谁:“疯了!”

“京城礼部一试,名落孙山,疯了!”

“你们生在象州,长在象州,哪明白京都那些人对咱们象州人的态度,当年我爹去象州接大哥,回家就告诉我!”

“这辈子都不要再走儒道!”

“你我,生在蔡县,拱卫象州,可在他们眼里,咱们就是蛮子,就是下贱人,下贱人,哪有资格读书啊!”

侯公子语到激动,站起身来,未注意到,袖口掉出一纸张。

周大顾本想提醒,低头看见纸张上的字,一时沉默。

侯公子望向家的方向,重重踢范老头一脚:“看那边,我大哥现在就被我老爹关在家里!”

“你们都以为,我家里请了一个乐夫子,是为了教我读书!”

“错了,老子从来不骗你们,那是我大哥的夫子,他每日在家里准备礼部试,我爹从各州搜寻试题,让我大哥来做!”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正常,才能是个活人!”

“可怜我大哥一身才气,可怜我老娘每日以泪洗面!”

“非是吾不愿县试,非是吾不愿成为秀才公,我象州学子,本就没有那个命!”

周大顾捡起地上的诗词,字有疯意,他看向远处,莫名心头一颤。

蔡县人的样子他见过,普通的人,可唯有普通才见不凡。

大赢重文轻武,十年间,朝廷里若不是有大将军撑着,哪还有武官的去路。

谁不知道,想要成就事业,必先读书。

可,偏偏象州人,没有读书的路子。

莫非,我等一辈子只能当个下等人?

莫非,象州学子只能在军中当个炮灰?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周大顾轻声开口。

却在平静的包厢中,响起一声春雷。

学子们看着他,口中默念:“来煎人寿?”

“呜!”

“呜呜!”满堂读书人,无不泪湿衫。

范老头站起来扶着门框,眼圈微红:“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吾……不信,我不信,我这一生就只能如此!”

“我欲中秀才,我欲读高书,我欲中举人!哈哈哈哈!”

“哈哈哈!我欲,我想告诉我老娘,我不是个废物!老子……不是个废物!”

“我可是范神童!当年谁人不赞的范神童!”

“吾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论语》,七岁熟读《孟子》,四十余岁,连个秀才都没中,成了人口中的废物?”

范家,当年也是大家。

听说,是从京都贬来的,普通人家也没有这么多书。

范老头是范家的希望,一家都指着他好好读书,能重回京都。

祸不单行!

范家刚来,就赶上妖蛮入侵,那年他十一岁,大赢文庙规定,十二岁方能参加童生试。

他没有功名,为保护来象州路上,被折磨半死的老爹,提着一把刀刃,替父从军以武夫身份上了战场。

战场之上,他挨了妖族一脚,回来后身体内开蒙才气,就已经散去大半。

战事休,范老头再回来读书,参加童生试,却一直未通过。

这一坚持,就是几十年。

从小子变成老头。

整个蔡县都知道,他痴迷功名,却没有人知道这老朽内心真正坚持。

直到这句。

来煎人寿!

才让他心中几十年的愤懑,再也憋不住,一吐而出。

闻君过往,心更悲切。

蔡县学子多催泪,私塾聚会,办在县试前。

就因如此,今日大家还是同窗,明日后你是老爷,我是佃户,低头弯腰时,这句同窗,再难叫出。

侯公子收拾情绪,举起桌上酒杯:“不说,这些文人气短的话!”

“咱们今日,只为高兴,各位一醉方休!”

周大顾站起身来,没有举杯,拱手弯腰:“各位,我今日还要全心全意准备明日县试,我先回了!”

“周大顾,你还不明白我等的意思,你有诗才,不必走朝堂路,你能成为入境书生,也可成为逍遥书生,写几首诗,醉于江湖,难道不好?”

“非是不好,是我不愿!我既然走儒道,就要做第一人,考功名,我就要当那状元之才!”

“哈哈哈!实在可笑,你难道不知道,你跟王员外的事,已经被人知晓,他们明日县学肯定会难为你!你到时候,连门都进不去,你想当状元?”

“他们拦是他们的事,我全力准备县试,是我的事!”周大顾后退一步,再拱手:“诸君告辞!”

侯公子恼羞成怒:“这个周大顾,我们好言相劝,他一句不听,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上前一步,就要将周大顾坐过的桌子踹倒。

“啊!”侯公子捂着脚,来回横跳:“这桌子怎么定死在地上!”

狗腿子连忙推到自己面前的小桌,疑惑开口:“公子,没有啊!桌子都是我刚搬来的,怎么可能定死!”

他连忙翻滚到周大顾桌子前,却看见桌上一张纸:“这是,周达府的字迹?”

有人看不上周达府,却从来没有人看不上达府诗。

他们连忙围到一起。

范老头坐在周大顾旁边,伸头去看。

纸上没有写诗,只写了两句话。

他未念出声,就已经红了眼眶:“周大顾,跟我们不同啊!不同啊!”

“滚开!”侯公子,掀开人群,爬在桌子上,盯着那张纸。

只看一眼,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何等的,豪情啊!

少年丧气,因现实太现实。

可这句诗词,像刀刃一般,轻轻切开少年蒙尘的心。

他闭上眼,看见不可一世的自己。

“周达府,天才也!”

被他推到地上的狗腿子,咬着嘴唇,下意识捧哏:“那……我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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