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难忘的除夕

邹润还没开口,过街鼠张三却抢先了。

这位依靠着在大相国寺菜园子偷菜生活了半生的东京混混,此时脸上满是灿然的笑意,他捻了捻嘴唇边的几缕鼠须,用看似毫不在意口气诉说着。

“初时,俺们几个商量要捉弄师父一遭,后来反叫师父施展手段将我等折服,那时俺们便商量,想要真心实意给师父接风,我等十几人才凑了几贯钱,只够牵一口猪,买几瓶薄酒,来款待师父。说来不怕邹寨主笑话,这东京城物价腾贵,但是偏偏猪肉却贱如泥土……当时我等还生怕师父发怒不肯吃哩。”

说到这里,张三不禁自觉好笑,李四也跟着笑,俩人互视一眼,李四接口道。

“谁知师父不仅不嫌弃,反而与我等众人痛饮,将猪肉一发都吃尽了。后来师父反倒花了大价钱,买了羊回请俺们,说句心里话,俺李四长这么大,那是头一次吃羊肉,也是头一遭被人家请,嘿嘿……”

青草蛇李四说着说着,将手伸到后脑勺挠了挠,又笑将起来,只是眼眶里已不知不觉蓄满了晶莹的泪花。

“打那时俺们兄弟便都说定了,这辈子只服师父,俺们虽是泼皮混混,人脏但心不脏,只要跟着师父,俺们不怕高衙内,更不怕他爹高俅,只怕师父嫌弃,不肯带契俺们。张三,你说是不?”

“是哩,只要师父不嫌弃俺们,师父走到哪俺们都愿跟随,不光俺们俩做这般想,外头的兄弟们也都这般想,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张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拭去眼角的泪花,装作豪放的样子,对着窗外喊道。

窗外响起一片低沉但坚定的回应,邹润赶忙起身打开门。

只见黑乎乎的门外,不知何时,已站满了十多个泼皮,冬日夜里寒重,他们很多人穿得都很单薄,面色都有些发青,口鼻尖呼吸出的白气,在眉毛处凝结成了一片薄霜。

但他们都面带笑意。巧的是,他们的手里,也正和当初第一次请鲁智深吃酒时一样,仍旧提着酒瓶,包着猪肉。

“师父,不是俺们成心偷听,是兄弟们互相商议,今日就是除夕了,趁着夜里师父从窖里出来透气的功夫,俺们又凑了一回钱,请师父用些酒肉,权当一起过个新年……”

邹润回看屋内的鲁智深,这位铁打一般的大汉,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他也不禁笑了。

公元1114年最后一天的凌晨,东京城内,酸枣门外的寒酸民居内,邹润,鲁智深,还有一干义胆包天的汉子,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

吃完这顿酒肉,最迟今天夜里,他们就要和脚下这座东京城告别了。

同样要和脚下这座东京城告别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花花太岁高衙内。

高衙内,原名高鹏(注1),原是高俅本家叔叔高三郎的儿子,嗯,没错,论起辈分他本是高俅的弟弟。

但是,因为高俅发迹后发现自己不能生育,为了高家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为了高俅官职本身可以荫官(注2)的名额不被浪费,为了高俅想真正的当一回爹,高鹏就勉为其难(乐不可支)地当了他哥哥的儿子。

当官嘛,不寒碜,这不,刚当了哥哥的儿子没多久,高鹏,阿不,高衙内就荣荫为了承信郎。

没错,就是和杨志应了武举后朝廷授予的阶官一样,从九品。

但是不比上进心切的杨志,搞不清楚状况就急吼吼地去吏部补缺,结果补了个殿帅府的制使,狗屁不是。

高衙内就不同了,他爹是太尉,吏部里的那点事他是门清,眼下空缺里没有太好的位子,所以高衙内目前只是有了官身,但还没有差遣,也就是他有了从九品的品级,但是没有实职。

所以他不需要去衙门上班就能领工资,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搁着旁人睡觉都能笑醒。但是高衙内不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哪怕是刚成为了一名大宋朝的正经官人,他也笑不起来。

面对身边贺喜讨赏的一干帮闲,高衙内无精打采地说道:

“当大宋朝的官人有甚意思,若是能真个当上林娘子的官人……嘿嘿嘿,那才真叫个有意思!!”

有道是说甚么来什么,他这边刚一念林娘子,门外就有一个帮闲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见了高衙内跟见了亲爹一样高兴,高高的举着手里的一张纸笺,兴高采烈地汇报道:

“衙内,好消息,好消息啊!林娘子写信来了。”

原本焉了吧唧的高衙内立刻来了精神,连忙喊道:“快将来我看!”

高衙内紧张地打开梅花小笺,只见上面用清秀婉约的半楷小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闻公子荣荫官身,愿为公子于家作贺。”

落款则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张字。

短短一十六个字,高衙内差点看出花来,两眼直勾勾地在那看了半晌,直到身边一个帮闲凑到他耳边叫唤,高衙内这才如梦初醒,口水哈喇子早流了一地。

“畜牲!唤我作甚!”

被打搅了美梦的高衙内怒不可遏,挥起猪蹄一般的胖手就要给那帮闲好看。

那帮闲连忙躲避,口里叫道:“老都管来唤,只吩咐衙内今晚须在家守岁,明日还须上门给内亲拜年,休要在街面上走远了,免得太尉晚间回来了见不着又要怪罪。”

“这可如何是好,若不能够出去,岂非要辜负娘子的一番心意?”高衙内闻言眉头皱起,苦思良久,却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有了,只除装作害病,先在床上躺一时,待老都管过来看觑罢了,着个人躺在床上,裹上被子替我,如此我方才能够脱开身去相见娘子!”

不愧是智商高达百分之二点五的花花太岁,高衙内瞬间有了计较。

先是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在床上躺好,口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等老都管来了,装作发烧头疼的模样,只说头晕要休息,下不得床。

那老都管老眼昏花,哪里辨得了真假,只当是真病了,便打算教人请大夫来,却被高衙内劝阻,说是无妨,睡一觉便好,不耽误明日早起拜年,只是不能够今晚守岁了。

那老都管过年诸事缠身,见说也不起疑,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看顾,便出去自个忙活了。

老都管前脚刚走,高衙内便起身穿好衣裳,连带抓起吏部新发的告身,又贴身藏了一瓶助兴的药物,抬腿就欲往后院的后门处溜去。

临走时高衙内还不忘折返回来,警告床上的那个替身帮闲。

“好生扮我,骗过今晚有赏,骗不过今晚,吃我回来便叫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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