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夏日的第一场雨

又是一日午后,云翳遮住半边天空,远处不时滚过一道道闷雷。

沈窈斜倚在长信宫花阴下的贵妃榻上。

匠人们已经在做收尾的活计了。

为赶工期,正殿皆用了不用刷漆的金丝楠木,曾经古朴厚重的长信宫,如今修葺一新,成了一座金黄色的建筑。

看着眼前恢宏明亮的宫殿,沈窈觉得自己就是那春种一粒黍,秋收万颗子的老农,满心收获颇丰的喜悦。

春浓守着她,看天色不好,劝沈窈回兴宁宫偏殿,却是无果。她只得继续守着她,手中做着针线。

一个小太监腋下夹着两把伞,从廊庑下狂喜的跑来。

“娘娘,天大的喜事儿呀。”

听小喜子狂喜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窈眼眸中光华流转,期待的伸长脖子等着。

如今在她眼里,别说什么天大的喜事,就是看一朵花开,尝一点美食,读一本好书,她都能有许多开怀。

这深宫的日子,她再不要过的如履薄冰,为一个男人而颜面尽失。

见沈窈翘首以待,春浓忙问,“小喜子,快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喜事呀?”

小喜子近到跟前,向沈窈行个礼,喜滋滋的道。

“适才奴才去取伞,遇到几位文官大人从陛下的书房出来。”

“他们口里都在说,自从陛下赏赐各位大人榆钱蒸饼后,朝野上下皆传颂贵妃娘娘心善,体恤百姓。”

“奴才还听到一位红袍的大人讲,他说贵妃娘娘节俭,又心胸宽广,还把紫宸宫让出来,说咱们娘娘这是天降圣人,帝国祥瑞呢。”

虽说文官们不过是在投其所好,拍皇帝马屁,但拥有一个好名声,是如今沈窈最在乎的事情。

“小喜子,看赏!”

沈窈大方的朝春浓一摊手,“春浓,给本宫一两银子。本宫要亲手递给小喜子公公!”

春浓笑着在沈窈摊开的手心里虚虚拂过,“给你!”

沈窈又虚掷一把,对小喜子说,“看赏!”

“奴才不要娘娘赏赐,奴才为娘娘高兴!”

小喜子一蹦三尺高,在地上学猴儿打了个滚,弯曲五爪晃了晃。

沈窈乐得直笑,“你怎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学猢狲?”

“娘娘,奴才会的还多着呢!您等着瞧!”

话音未落,小喜子又腾挪跳跃,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

“那再赏!”

沈窈笑靥如花,叉着腰大剌剌道,“今日本宫赏小喜子公公更名为小猴子公公!”

这下轮到小喜子苦着脸儿,小声嘀咕,“奴才不是小猴子。”

春浓也憋着笑,向沈窈感叹道,

“我的小祖宗,你几日前,在皇后宫中吃榆钱蒸饼那一幕,可把我吓坏了。”

“没想到一切都有因果,你感叹生民不易,却能让天下知道你的善心。”

沈窈被春浓夸的一时有些汗颜,那日她不过信口胡诌,为自己开脱罢了。

小喜子嘴碎道,“依着奴才看,泼天的富贵还等着娘娘呢。师傅说,太后老人家当年也是因为贤名在外,才能从德妃获封为皇后,奴才瞧着咱们贵妃娘娘……”

“小喜子!本宫今生所愿,不过是守着你们几个,平安到老罢了。”

沈窈不满小喜子这般聒噪,出言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你若要泼天富贵,就趁早另投到其他贵人宫里”。

到底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听沈窈不要他,小喜子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咣咣”响。

“奴才一辈子跟着娘娘,哪里也不去!”小喜子苦着脸,倔强的说,“就算以后娘娘叫我小猴子,也哪里不去!”

沈窈起身,搀扶他起来。

“当初迁出紫宸宫,你愿意跟着本宫,也算是忠心。”

“如今本宫不愿意去争宠夺爱,你在长信宫待着,或许一生沉寂,永无出头之日。你可要想好了。”

“人往高处走,哪一日你要想离开,就自己去找春浓,让她给你包上些碎银子,也算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娘娘,奴才知错了。小的再也不嚼舌根了。”

小喜子抹着泪花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沈窈,“娘娘可千万别不要奴才呀!”

“娘娘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一辈子给娘娘尽忠!”

沈窈淡淡的说,“官无常贵,民无常贱。我救你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听沈窈这样说,小喜子脸上糊着眼泪鼻涕,此时又咧着嘴笑了。

春浓摇摇头,出言道,“赶紧的去洗把脸,再去找内廷令要几个人,把长信宫打扫打扫。过两日就得搬回来了。”

小喜子朝沈窈重重磕了个头,又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往宫门口飞奔,很快就跑得没影儿啦。

春浓记得沈窈救下小喜子,是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先帝殡天,新帝登基。

皇后领着沈窈和众嫔妃在慈宁宫陪着太后喝茶谈天。

汪大福领着几个小太监,给太后送西域诸国进献的香料珠宝。

小喜子跟在汪大福身后,他刚当差,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主子。

香花脂粉熏得他头晕,绫罗绸缎晃花了他的眼睛。

越害怕越出错,失手把一盘香料给洒了。

太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要杖打小喜子一百下。

一盘香料再贵重,不过百两银子。可一百廷杖下去,这小太监必然会丢了命。

沈窈于是出面保下了这奴才。

也因为如此,沈窈与太后第一次生出龃龉。

虽然后来,她也多次向太后赔罪,低头,可怎么做,在太后心里,也留下了根刺。

“你如今避到长信宫了,会为当初与太后起争执的事后悔吗?”

沈窈摇头,她从没有后悔救下小喜子。

小时候,爹爹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头,也会让她把钱袋里的铜板挨着给那些乞儿散光。

真要说后悔,那她前世唯一后悔的事,是信了陆陵川,爱了陆陵川,可这件事,爱也好,悔也好,却平生再难以向外人道。

疾风骤起,吹动地上的落叶与残花。雨点子簌簌的打下来。

春浓把沈窈罩在伞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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