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隔太多春秋,一切都不能汹涌

这日午后,苏清领着两名小丫鬟,除了送食盒进来以外,又送来些换洗的衣衫,及几套漂亮的头面来。

“姑娘见谅,公子事忙,特意托人传话说,午后虽然爽约,但今夜月下必至!”

这话咋听上去,一点没问题,月上柳梢,人约黄昏,果然风雅。

倒像是位文雅的公子相约心爱的姑娘能做出的举动。

“你家公子倒真是有趣呢!”

沈窈含笑应诺,“那本姑娘今夜扫席以待。”

可她却心知一切不会那么简单。她早就嫁作人妇,还是皇家妇,普通人谁敢来沾染?

“苏清,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好多年没有见过上京城的景致了。”

沈窈试探道,贵妃走失,必是震动朝野的大事,这位公子一定不想让她出去抛头露面。

“公子交代过,不能让姑娘出去,还说姑娘自己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苏清含笑拒绝了沈窈。

“好姐姐,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你看,我有这个!”

沈窈盈盈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了修竹的洁白面纱对着苏清抖了两抖,然后她就抬脚往门口行去,

“姑娘可真会为难人。”苏清伸手来拦她,沈窈亲昵的握了握她的手。

苏清使了很大力道,沈窈推不过她。

“算了,出去也怪热的。我不如吃碗冰酥酪,再看些话本子呢。”

沈窈俏皮的问,“苏清姐姐,不知这些府上有没有?”

苏清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

回到屋里,沈窈舒舒服服过了一个下午。

黄昏后,光影横斜,晚风袭人。她又沐浴更衣,梳妆绾发,为今夜做准备。

大约过了戍时,苏清在廊下唤道,“姑娘,我家公子到了。他说,姑娘的闺房他不方便踏入,还请姑娘庭院中相见。“

沈窈颌首,提裙迈出门槛。

她早听到了园中踩着落叶而来的脚步声,那声音停留在廊庑下。

沈窈走到花园中,目之所及之处,一个青衫落拓的背影,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薛小侯爷,我们又见面了。”

沈窈轻声打了个招呼,一双妙目盯着转过身来的薛越。

他垂下眼睛,朝她拱手为礼,并说道,“不在宫里,臣以后就唤娘娘一声沈姑娘吧。”

沈窈躬身回礼,——

“薛小侯爷说笑了,我既然离宫,就不愿意再和那里扯上关系。这一声沈姑娘,唤得倒也贴切。”

“沈窈在此谢过薛小侯爷救命之恩!”

她又再次向他行礼。

“不知道小侯爷是如何知道我置身险境且又会出手相救的呢?”

沈窈一字一句,透着好奇,却也保持着男女大防的距离。

薛越忙隔空虚扶了沈窈一把,回答道,

“薛某对父亲当年战死沙场一事,心里始终存疑,是以在宫中多结交了些朋友,这才有了搭救沈姑娘的机缘。”

“姑娘不必言谢,昔年太傅悉心教导薛某成才,一日为师,当终身为父。我们少时也曾一起读书,如此算来,我应该唤你一声妹妹。”

“沈妹妹,以后你叫我薛越也行,或者你愿意,依着小时候叫我一声明光哥哥也行。”

薛越浅笑道,“还可以唤我一声三师兄。”

“我还是依旧唤你薛小侯爷吧。”

沈窈轻声道,她出身大家,最知道分寸礼仪。

薛越关切的问道,“如今离开皇宫,不知道沈妹妹有何打算?”

一轮皓月当空,她举头望了望,颇有些迷茫。

“若沈妹妹还愿意回到他身边,我明日去敲登闻鼓,当着满朝文武,将你送还。”

这个他是谁,此时不言而喻。沈窈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坚定的摇摇头。

不管太后所言真与假,她既不要回皇宫,也不要再回到陆陵川身边。

薛越见状,难以掩饰对沈窈的心疼,他转过身,不让她看见他眼中的泪光浮动。

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他又说道,“沈妹妹,若你愿意回沈府,我今夜就悄悄给你父亲递个信。”

“薛小侯爷,我此时不能回沈府。”

沈窈念到父女不能相见,爹爹此时不知道有多担心,眼眸中也翻涌着滔天的难过。

而若薛越此时递了信给爹爹,沈太傅势必会向朝廷提出挂冠而去的要求。

但帝王向来多疑,再加上陆陵川的性子,他要么不允爹爹辞官,要么会派人监视沈府。

若那样,他们父女更难相见。

知道沈窈心中顾虑,薛越略有些哽咽,他抬手揩了下眼角,说道,“沈妹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听到薛越的感叹,沈窈勉强牵动唇角,眼眸中一片寂寥。

她岂止是苦,还死了一回呢。

不过一个人,一生总不会两次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瞬间又活泛起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看淡了,尘归尘,土作土,就不觉得苦了。”

是的,重生归来,尤其在长信宫中那段时日,沈窈何其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若没有陆陵川死皮赖脸的纠缠,没有不断挑衅她的淑妃,她真的可以悠哉悠哉一个人过上一辈子呢。

“沈妹妹,要解你如今的困局,我还有一计。”

薛越转过身来,一双明亮的眼眸,大胆的直视沈窈,“我已向朝廷上书,此生愿意为国戍守边关,终生不再归来。”

“边疆黄沙落日,风景磅礴,薛越想邀沈妹妹同行。我们去到那里,过几年,再将沈太傅接来。”

“或者那时候我想办法辞官,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去。”

薛越眼神灼灼,热烈的望向沈窈,一双手局促不安的握在一起。

见她眼睫低垂,长久不言不语,薛越忙解释道,“那日,含元殿内,我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子。”

“我的心,始终只有……”

沈窈脸颊微红,忙打断了薛越的话。

她说,“我与薛小侯爷十年未见,虽有故人之谊,但此时说这些,实在是突然了些。”

“十年未见,却是夜夜相思。”

薛越勾起唇角,大胆的说。他的笑容如朗月般明亮。

“只是之前我从未有任何奢望,只盼朝中的贵妃娘娘此生安好,得享富贵荣华。那薛越就算在边疆马革裹尸,一生孤寂,也是好的。”

“明光哥哥!”

沈窈忍不住有些动容,低低的唤了一声。

“窈妹妹,你终于肯再如此唤我一声了。”

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呼唤,薛越的眼泪潸然而下。

脑海中往事又翻涌而至。

昔年沈太傅执教甚严,唯爱沈窈。

就算她将太傅书桌上的白玉镇纸摔断了,把绝代孤本涂花了,沈太傅也就呵呵一乐,丝毫不以为意。

于是太傅的弟子们,皆宠爱当时童蒙稚子的她,也爱用零嘴儿和稀罕物件逗她,就为了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甜甜的唤一声哥哥。

后来,太子爷越发霸道独占,用尽了各种手段,撵跑了所有围着沈窈打转的师兄弟们,最终如愿以偿,将这一枝娇花折在手中。

而他,于绝望中,孑然一身,远赴边关。

“明光哥哥,莫伤怀了。往事已矣。”

沈窈劝慰道,少时的青葱岁月,对她来说,早已经是一场远去的大梦。

那些少年爱慕追逐她,她却眼瞎,独独选了这世间最薄情的人。

“好,我不难过,也不能惹窈儿难过!”薛越豪气的说。

又小心翼翼问沈窈,“我适才的提议,沈妹妹觉得如何?”

“边关风情常人只能从书上窥得一二。若能置身其间,定会觉得人生不过尔尔,大好年华,应该去解一朵花,追一段云,让此生过得纵情肆意,不留遗憾。而不是用来为春伤怀,为秋掉泪。”

薛越也竭力开解沈窈。

当然,他太想,她能与他一道,大漠打马,黄沙逐梦。

若在长信宫里,听到谁对人生如此解读,沈窈定会将这人引为知音。

可眼下,她又到了蝇营狗苟,只求活命的地步,也没心情去应和薛越的洒脱与顿悟。

“公子!”

苏清的声音从垂花门口远远传来,她望了望沈窈,脚步踌躇。

“说!”

薛越眸光一暗,此时苏清来打扰他与沈窈,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有位陆公子带着位胖随从在前院求见。来人气宇轩扬,谈吐不凡,我与老管家拦不住,这才特意来请公子!”

苏清话刚说完,就见沈窈一张玉粉的小脸倏然变色,身子颤抖得像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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