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鬼”卡洛威

瓦伦丁,基恩的酒馆。

和史密斯菲尔德酒馆相比,基恩的酒馆更小,却更有年头,差不多这个镇子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这家酒馆就已经伫立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为镇子的居民和过往商旅提供酒水和食物了。

不过,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厌旧、喜豪奢厌朴素的,所以,当镇子越来越大,更大的史密斯菲尔德酒馆建起来之后,这家小酒馆就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不过,好在威士忌和啤酒的价格到哪都一样,而且这里也可以提供简单便宜的食物,填饱肚子没什么问题,所以,这里依旧能够吸引那些兜里没那么多闲钱去史密斯菲尔德酒馆逍遥的劳碌人。

今天,基恩的酒馆里来了两位奇怪的顾客。

这两位顾客的打扮都很绅士,看上去不像是会在小酒馆这种场合出入的人物,一个戴着眼镜,长得很富态,另一个年事已高,身材高瘦,腰间还挂着枪腰带,枪套里的左轮手枪纂刻着独特的文字和精致的花纹,只看一眼就知其不凡。

那位年老绅士酒保倒是认识,他名叫吉姆•卡洛威,和镇上诊所的医生是表兄弟关系,年轻时参过军,退伍后下落不明,几年后流落至此,成了一个寄人篱下的颓废酒鬼;至于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就完全陌生了,不过,一个和酒鬼混在一起的家伙,也谈不上什么正派人。

“卡洛威先生,”胖胖的眼睛男人在吧台前坐下,要了两杯威士忌,对已经有些微醺的卡洛威说,“请您接着详细讲讲1876年在西维娅酒馆发生的事情吧。”

卡洛威并不搭话,只是开始一杯一杯慢慢喝起了威士忌,不一会儿,他就进入到酩酊大醉的状态。卡洛威就是这样的人,酒量不怎么样,但还就是喜欢喝那一口酒,故而经常烂醉如泥。

“先生,先生,”胖胖的男人有些着急了,他不停地推搡着醉倒在吧台上的卡洛威的肩膀,说,“拜托,回想一下,1876年在西维娅酒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些胡说八道的事,柏拉图,”卡洛威一脸醉像地说,“都是些胡说八道的事。”

“那不是胡说八道,卡洛威先生,”胖胖的眼镜男严肃地更正,“那是历史。”

“很早之前的历史,早就船过水无痕了,”卡洛威醉醺醺地又灌下一杯酒,说,“再说出来只会痛苦,还不如让它死了才痛快。”

“嘿,”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店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聊天,“你的这位朋友是谁啊?”这话是问胖男人的。

一旁,高瘦的卡洛威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说着些类似于“哈,要记得把这些写到你的破烂书里啊,大哲学家”之类的话。

胖男人则用歌剧里介绍史诗英雄的语调为刚才说话的英俊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吉姆•‘小鬼’•卡洛威,大名鼎鼎的吉姆•‘小鬼’•卡洛威。”

“谁?”布兰迪,也就是那位年轻人倚在吧台上,一边跟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一边问。

“就是那位神枪手啊,”胖男人用一种饱含着对于这个年轻人孤陋寡闻的怜悯的口气说,“有史以来用左手拔枪最快的神枪手,他曾在柳西岩洞的一场恶斗中一口气干掉了十四个人。”

布兰迪看了看那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高瘦老头,问那个胖男人说:“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什么意思?”胖男人不解其意。

“哈,”布兰迪嘲弄地笑了笑,指着那个“鼎鼎有名”的老头说,“依我看,现在,就连你也能干掉他。”

“哦,我不打算干掉他,年轻人,”胖男人摇摇头,一边给布兰迪展示自己手中厚厚的笔记本,一边说,“我打算神化他,他是神,我打算为他写传记。”

“写得怎么样了?”布兰迪问道。

“哦,该死,”胖男人有些懊恼,“我宁愿和他决斗,要么是我杀了他,然后我成为巴尔的摩最厉害的神枪手,要么他杀了我,让我获得自由,就再也不用跟他说话了。”

“看来你现在已经领悟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了,先生。”布兰迪笑着,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什么?”

“当枪手的乐趣,”布兰迪把酒保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说,“这就叫双赢,自由和荣誉。”

“这太棒了,”胖男人有些兴奋地提起笔,“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可以吗,年轻的先生?”

“当然可以。”布兰迪微笑。

胖男人一边记着笔记,一边问:“您叫什么名字,先生?”

“这对你对我都不重要,先生。”布兰迪打了个马虎眼。

“那你一定是枪手吧?”

“这我不否认,不过我也不会完全承认,”布兰迪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需要,我会尽量设法从背后开枪击毙我的对手,至于其他的,都是废话。”

胖男人看了看已经开始打呼噜的卡洛威,问布兰迪:“那你至少和人决斗过吧?”

“更多的时候是看别人玩这种决斗游戏,我亲爱的先生,”布兰迪也看了眼打呼噜的卡洛威,说,“对于我而言,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几乎把一天的时间全都拿来喝酒和醉酒的老酒鬼身上,最后得到的东西可远远没法补偿你失去的时间。”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年轻的先生,”胖男人扶了扶镶嵌在胖脸上的眼镜,说,“说起来,先生,您期待扬名立万吗?或者说,您更喜欢钱?”

“我都很喜欢,先生,”布兰迪笑道,“我的意思是,确实有很多人会为声名和金钱所累,但我不在乎,不如说,如果有人真的觉得这是一种苦难,我愿意代替他去承受。”

“哈哈哈哈,年轻的先生,您很幽默,非常幽默,”胖男人的脸上第一次展露出笑颜,他一边拍了拍自己手中笔记本的封皮,说,“如果我表现得有些绝望,请原谅我,先生,事实上,我真的有点绝望,我对这本书寄予厚望,但是现在,素材的收集真的把我难到了。”

他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清单和几张照片,递给布兰迪,说:“你看,这是一张神枪手的清单,上面的神枪手每一个都很传奇,埃米特•格兰杰,弗拉科•埃尔南德斯,比利•米德奈特,黑衣美人,我想,也许你可以去和他们谈谈,问问他们对卡洛威的看法,如果他们敢说出辱没卡洛威的话,就……就杀了他们,哦,我不敢相信我说了什么,但是……”

“你的意思是,”布兰迪打断了胖男人的话,“让我去找几个和卡洛威一样可悲又自欺欺人的傻子,问问他们卡洛威是不是最棒的,如果有人出言不逊,就干掉他们?”

“这听起来比我所想的还要糟糕,”胖男人有些尴尬地说,“不过意思是对的。”

“你打算付多少钱?或者说,你还打算用什么别的形式来报答我?”布兰迪问。

“哦,很多钱,先生,”胖男人也兴奋了起来,“如果您真的可以帮我完成这本书,我会支付给你这本书一半的稿酬,除此之外,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让您出现在我的书里,担任重要角色。”

“出现在你的廉价小说里?这还是算了,”布兰迪笑了笑,转过身,挥挥手以示告别,“不过,价格还算公道,我尽力而为吧。”

“记得拍照,先生。”胖男人叫住布兰迪,把自己的照相机交给了他。

布兰迪看了看照相机,点点头说:“没问题。”

“哦,对了,”布兰迪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返回了自己的座位,说,“那个叫弗拉科•埃尔南德斯的,你可以把他从清单上划去了。”

“为什么?”胖男人有些疑惑。

“因为那个倒霉的家伙已经死了,”布兰迪递过那张清单和弗拉科•埃尔南德斯的照片,说,“我想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把他的尸首送到这里领赏钱。”

“什么?”胖男人非常震惊,“是谁杀了他?是你吗?”

“你知道,我非常希望那个人是我,但是,我只是在现场而已,”布兰迪说着,掏出腰间的那把原本属于弗拉科•埃尔南德斯的左轮手枪,说,“喏,这是那位传奇神枪手唯一的遗物,你可以瞻仰一下。”

“弗拉科•埃尔南德斯死了?!”这时,一直醉得不省人事的卡洛威突然大喊了一声坐了起来,吓了胖男人和布兰迪一跳。

“哦,天呐,卡洛威先生,您终于醒了,”胖男人开心地说,“现在您可以详细说说,1876年……”

卡洛威并没有理会胖男人的询问,而是拿起了桌上的左轮手枪,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说:“不错,是他的枪。对于枪手来说,失去了枪,和失去了性命没什么两样。”

他醉眼朦胧地看了眼布兰迪,说:“弗拉科虽然就是个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的蠢蛋,枪法也就那么回事,但是你这个年轻人能干掉他,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

“呃,卡洛威先生,我想你误会了……”胖男人有些尴尬地想要解释。

“闭上你的猪嘴,”卡洛威粗暴地打断他,对布兰迪说,“年轻人,你想了解枪法的最高奥义吗?”

“您觉得呢?卡洛威先生?”布兰迪笑得有些欠揍。

“到外头来,你就明白了,”卡洛威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转过头,见布兰迪和胖男人都愣在原地,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到外面来!!”

基恩的酒馆外,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因为这里马上要发生一场如今已经难得一见的决斗。

对决的双方对比十分强烈,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一个精神抖擞,一个醉态蒙眬。

不少人已经认出,那个年轻人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在瓦伦丁风头很盛的赏金猎人布兰迪•芒尼,而那个老头,则是镇上医生的那个只会喝酒吹牛的表兄弟,这样的两人,为何会进行决斗,发生了什么故事,除了在旁边兴奋地纪录这次决斗的胖男人以外,没人知道。

“真的要这样吗,卡洛威先生?”已经站定位置,摆好姿势的布兰迪有些无奈地问道。

“少TM废话,小混蛋,”卡洛威摇摇晃晃地站着,不过决斗的姿势却做得很标准,“枪法的高下和精妙就要在生死之间感受,你不体会一下什么叫死亡,你的枪法永远是半吊子。”

“那我倒是希望我能一直这样半吊子下去,”布兰迪的笑容逐渐转冷,“我可不希望英年早逝。”

“那你就祈祷上帝让你一枪爆了我的脑壳吧。”卡洛威醉醺醺的笑容中满是绝对的自信。

二人不再说话,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锁定了对方。

周围观战的人也屏息凝神,就连马匹也在此时噤声,连响鼻也不敢打一个。

“准备好了吗?臭小子?”卡洛威醉醺醺地大喊道。

“准备好了,老东西。”布兰迪回应道。

“需要倒数吗?”卡洛威又喊。

“不需要。”布兰迪说。

下一瞬,枪声响起,卡洛威应声倒地。

枪手间的决斗,往往就是在一瞬间分出高下。由于天黑,人们并没有看清这场决斗具体的情况,但结果现在很明了了。

人群散去,这场决斗,足够他们作为好几天的酒后谈资了。

可我们的“胜利者”布兰迪,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拔枪的姿势,但是那把枪只是被握住了枪柄而已,它的枪管甚至比今晚的风还要冰凉。

而一直戴在他头上的帽子,已经不翼而飞。

“先生,先生,”胖男人屁颠颠地跑到布兰迪身边,一边用手在他脸前挥舞,一边说,“您居然……您居然可以……”

“我叫布兰迪•芒尼,”布兰迪似是回过神来,缓缓恢复正常的站姿,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可以把我写进你的书里,对吗?”

胖男人不知道布兰迪为什么要提这个,他说:“是……是的,先生,可是……”

“我现在赋予你把我写进书里的权力,”布兰迪说着,转身返回酒馆,“你去把卡洛威先生扶进来,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待几天。”

胖男人有些讶异地说:“可是,卡洛威他……”

“你多戴一副眼镜,怎么还是那么有眼无珠,”布兰迪停步在酒馆门口,说,“卡洛威先生只是睡过去了,刚才那场决斗,是我输了。”

泥泞不堪的小路上,卡洛威鼾声阵阵,宛如大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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